我戴著帷帽從至純閣樓裡出來,正好遇見之前見過的那個胖嘟嘟小和尚,他眼睛直勾勾盯著我,脖子和身體成九十度角。

我出聲提醒:「小心!」

他腳步冇有停下來,於是硬生生撞到那棵歪脖子樹上。

「……」

我忍笑,想過去看看他的傷勢。

至純難得強硬地牽著我,「無礙,他武功不錯,**結實。」

見我們牽手,那胖嘟嘟的小和尚眼睛差點要瞪出來。

至純帶著我去了一個高處,不用和蕭問思打招呼便能看見他們。

幾個小廝收拾好他們的包袱,率先下了車。

蕭問思和如姨娘拉著手走出來,趁著四下無人,蕭問思掀起如姨孃的帷帽,親了她一口。

如姨娘攥起拳頭打了他一下。

蕭問思笑著抱住她。

他牢牢牽著如姨孃的手,然後肩並肩下台階,偶爾有風吹起,女子的裙角飛揚起來。

看背影確實是一對璧人。

如果不是我父皇被蕭家陷害,埋骨沙場的話。

「不行。」我盤腿坐下去,「我還是很噁心。」

至純跟著坐下來,抱著我。

這次我終於能哭出來了。

我緊緊貼著至純的脖子,眼淚沾濕帷帽,「她怎麼能這樣啊?蕭家害死了她的丈夫,又殺死了她的女兒,連她的兒子都被害得隱姓埋名十年。她還能跟個冇事人一樣,和蕭問思甜甜蜜蜜。」

至純沉默著拍拍我的後背。

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,抬起頭,眼睛裡帶著希冀,「你說,她是不是失憶了?」

至純的僧衣被我緊緊拽著,他伸手捂著我的後腦勺,低聲道:「冇有,我一直都派人跟著她的,當年宮變,她被蕭問思帶走,一直都在府裡好生伺候。」

我喉嚨一堵,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。

至純順著這個姿勢,把我擁入懷裡,「哭吧,我陪著你。」

眼淚滾滾落下,我哭著問他:「那我父皇呢?我父皇對她多好,頂著壓力,連妃子都不要。她現在和仇敵好上了,她跟誰在一起不行?偏偏是蕭問思。」

至純安靜地抱著我,等我哭得差不多了,才說:「我嘴笨。」

他掀開我的帷帽,用下巴蹭蹭我的頭,「但我永遠都是你的,不要太難過。」

冇多久,我又睡著了。

十年前,那個我一直努力遺忘的日子再次重複在我夢境中。

父皇在一年前便禦駕親征去了漠北。景佑才十歲,於是便父皇便命我監國。

那一日,先是我苦苦隱瞞的父皇戰死沙場的訊息傳遍朝野。

諸臣惶恐,早朝我便搪塞幾句,草草散朝。

一下朝,我便連忙把景佑送出宮。

因為我的預感越來越強烈。

要出事了。

一把火剛燒了景佑的宮殿,薛螢就來報,說有人帶著軍隊硬闖皇宮。

之後便是無儘的血色。

到處都是死屍,太陽掛在頭頂,紅紅的,像是人哭泣時的紅眼睛,也像眼睛裡流了血,滋滋的,全是紅的。

薛螢一隻胳膊被斬斷了,劇痛之下,她咬著牙,跪坐起來,一隻手拿著劍,又殺了一個人。

身後一把刀卻生生穿透她的胸口。

她吐血倒地,渾身都是血,唯獨手裡緊緊攥著曲文兆送的玉佩。

我臨死之前,看見有個小兵,淫笑著過來掰開她的手,把玉佩塞到腰帶裡,然後還嫌晦氣踢了踢薛螢的手。

我身邊那個常年笑嗬嗬的小太監顫顫巍巍拿著刀,他一邊尖聲大罵蕭問思是逆賊,一邊去砍敵軍。

他個子矮,體力弱,一個人都冇有砍死,話說了一半,頭就冇有了。

小太監有個義妹,是新進宮的宮女,才十二歲,往日裡膽小,那天卻有勇氣拿起刀殺人。

她倒是殺死了人,卻被蕭問思一箭射死。

她的血和小太監的血混在一起,和其他人混在一起。

分不清誰是誰的。

血真的流成了河。

蕭問思穿著一身銀色鎧甲,冷冷地反著光。

他靠近我說:「你們景家該讓賢了,勾結外敵,用百姓的辛苦錢去向異族換取戰爭勝利,藉以來維持你們景家的名聲,維持統治。可惜已經暴露了。」

你放屁。

我尚未說話,蕭問思便一劍戳穿了我。

我原本還疑惑他當時為何不砍了我的頭,想來是因為我這張臉,有六分像我母後。